人生深度探討

造化弄人   季子

1995716日,東山戰役邁入一甲子,對倖存的老兵說,時間過得真快啊!

東山突擊戰的部隊,從金門出發,時間是715日晚上,指揮官是金門防衛司令胡璉將軍。主力是第19軍第45師及游擊隊,另有海空軍和傘兵部隊,共1萬餘人。

當時,筆者是政戰學校第二期的學生,正在金門「當兵實習」。15日晚間,奉命全副武裝,帶著乾糧飲水,與部隊整夜在金門行軍。在軍事機密下,部隊長官並未告知是什麼行動。一直到了天亮,我們的部隊又回到了小金門,原來我們扮演的是欺敵行動。

從金門出發的陸軍部隊搭乘數艘登陸艇,在驅逐艦護衛下,次日拂曉時登陸東山島;福建省的第二大島。這是1949年國軍退出大陸後,對大陸最大的軍事行動。攻擊部隊中也有不少政戰學校實習的同學。

攻擊部隊登陸後,進展順利,但駐守東山島的共軍1,200人,佔據公雲山制高點頑抗。16日午後共軍增援部隊先後趕到,17日中午發動反登陸。戰況不利,我海空軍支援並不稱職,傘兵全軍覆沒,胡璉將軍下令撤回金門。

東山戰役在戰鬥上雖非十分成功,但從戰略觀點看,東山島戰役昭告世人中華民國依舊存在。而戰役10多天後,即該年727日,中共與美國簽署了韓戰停戰協定,策劃此役的美國中央情報單位「西方公司」認為,和此役不無關係。

戰役結束,實習學生回到北投復興崗,才知道到隨部隊突襲東山的實習學生,有7人陣亡,為此,學校做了兩件事,一是舉行追悼會,二是豎立「民族正氣碑」,,讓戰死的學生刻石留名。紀念碑落成前,我和全體同學冒著大太陽,揮汗如雨在石碑週圍除草整地。

誰知40多年後,台海兩岸恢復往來,才知7人中至少3人未死。聯合報「探索」版報導說,學美術的李月亭,在家鄉唐河挑磚度日,自已60多歲了,胃癌在身,卻必須奉養老母。見了台灣去的老友;當年的伙伴王慶麟(詩人瘂絃)老淚直流,唏噓不已地說:「這一仗打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,我這輩子恐怕是完了!」

駱鳳松來到了台灣,出席立法院的公聽會,身形佝僂,年屆垂暮,別人說他當時陣前叛逃,氣得他渾身發抖,老淚直流,嘆息吃了幾十年的苦沒死,到頭來還要受自己人的汙衊:「這一切犧牲究竟為了什麼?」

繆位,66歲了,在湖北幹建築工人,子女種田、擺攤。據說他被俘後,中共綁來他的父母,脅迫他對台灣心戰喊話。繆位說:「過去的錯,到底那天才能補救?」還有張君豪,年輕的妻子李麗當年參加過他的追悼會後,跳下南下的火車慘烈殉情,復興崗「鴛鴦湖」邊一直留著他們淒美堅貞的故事。可是有人聽過張君豪對台灣的心戰廣播,也有人親眼看見他渾身浴血,倒在沙場上;如今生死成謎。

從中國政治的觀點說,軍人被俘後,貪生怕死不能殉國,是莫大的恥辱,從人性的立場說那並不算什麼。問題在於一邊崇隆無比地把他們祭成了烈士,而另一邊他們卻在黑暗的角落偷生苟活。兩相比較,榮辱有如峰淵,對他們而言豈不是造化弄人?

如果台海兩岸一直隔阻,生死榮辱兩不知那也罷了,偏偏探親旅行人來人往,無端揭開了生死之謎。一旦故人重見,故事重提,那怎能不叫人傷觸驟現、悲愧齊湧呢!

我不要認為這只是一、二個孤立的故事,在那些戰爭的年代,千萬人離亂生死、身不由主。明明是一雙堅貞的愛情,轉眼變作離恨鴛鴦。半生叱吒風雲、殺敵效命的將軍,霎忽擄作階下囚。持貞失貞、守義棄義,看來半點都不值得同情。

但天下英雄慷慨赴死易,從容就義難。貪生畏死,是人性共同的弱點,不必對人苛責,一切都因為有一場戰爭。

正如李月亭的話:「一場戰爭,打出兩種命運。」我們躲過了戰爭魔掌,活在自由天地之中,不過是幸運的一群罷了。(原刊「錢櫃雜誌」13期,19956月號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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